昆仑有大戏看,以桃夭的脾性,怎么都要去凑个热闹。
可叹她把陆离气狠了,否则搭上陆离的飞剑,分分钟就到了荼蘼殿。如今没人帮忙,她只能全靠自己。
一口气冲下一百层楼,她不仅不觉疲累,反觉精神奕奕,难道说,这就是身而为人,对热闹的本能执着?
越靠近荼蘼殿,天上飘来飘去的人影,越发地多了起来,以至于她保持着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角度,一路走到了四危山边。
擂台赛的状况,委实激烈。
且看这些飘来飘去的人,不是被烧得一身通红,便是被冻成了一根冰棍,又或者满身狼狈只能嗷嗷惨叫。
也不知道叫岑夫子见了这等昆仑盛况,该如何地欣喜?
等到了四危山边,她的好心情被一道天堑给阻断了。这年头,干点啥都需要真本事,否则连想凑个热闹都不成。
托着下巴,桃夭深深地长叹一口气,然后随便寻了一块顺眼的石头,半靠了上去。不能就近观战,那就远远地看人被打飞吧。
今日荼蘼殿外,搭了一个似人间比武招亲的戏台子,台子四角各有一根高柱子,柱子上绕着艳色红绸,绸上缀一朵大红花。
来打擂台的人修,多也穿着红青两色。
稍稍一寻思,好像凡人大婚,便爱穿红青两色?敢情对昆仑仙者,上销恨山是一桩等同出嫁的大喜事啊。
这么一想,她的好心情就散了许多。
再看荼蘼殿前的大战,她是哪哪都不顺眼。
原她家门前的小巷子,两只野猫打架,都比修者干架有气势。小猫抓子一伸,你挠一下,我抓一把,精彩地叫人移不开眼睛。
可修者呢?手里掐几个诀,袖里扔几个法宝,居然就完了,真是看得人云里雾里,上不去下不来。
糟心。
突然,一团火飞离荼蘼殿,迅猛地砸向桃夭。火来得太快,桃夭来不不及动,眼看着火团砸到她身边一寸,砸出了一个深几十丈的焦黑深坑。
桃夭略略挪了挪屁股,低头一看,见坑中戳着一个被烧秃了的昆仑弟子。
“烫,好烫——”
可不得烫吗?彗星撞地球,彗星得多烫啊……
“师兄,你没事吧?”
焦黑的师兄抬头,顶着一张黑布隆冬的脸,客客气气地问:“小师妹,能给师兄来一场暴雨吗?”
桃夭摇摇头:“师兄,人工降雨是一种高科技,我还没学会。”
“啥?”
瞧她,还没完全适应穿越的事实,“高科技”一词,至于祁夜大陆,大约还不具有任何意义。
桃夭发出一声遗憾的浅叹,然后朝师兄摆摆手:“我是说,不会,来不了,另起高明。”
“……”师兄泪流满面,泪水自他脸颊滑下,刷出几道白细纹,看在桃夭眼里,委实有些渗人。
她想要退,却听陌生师兄嘟哝:“罢了,这是大师兄的三昧真火,就算你能变出一个湖把我丢里面,怕也不顶用。”
“诶?”桃夭飞快转身,去看离得颇远的擂台,“大师兄上场了?”
师兄沉痛地点点头:“四位师兄都上了。”
“靠,不要脸。”
想当初她出主意的时候,这一帮子人表演得那叫一个道貌岸然,尤其是大师兄和四师兄,说什么景之上仙所求不过一份清静,他们决不能坏了上仙的清静。
结果擂台一开,他们全不记得自己是昆仑执掌的身为,居然公然登上擂台,和小弟子们争锋!这般无耻行径,比她又好到哪里去?!
陌生师兄听了桃夭的怒骂,赞同到猛捶深坑底:“师妹骂得忒好,四位师兄可不就是四不要脸吗?
师兄们是什么资历,就算不打擂台,也有的是机会上销恨山,可他们居然不要脸至此,和我们这些从来没见过景之上仙的师弟师妹们争。”
“诶?”桃夭诧异,“师兄没见过景之上仙?”
“没有。”
不是吧……她一个才上山的小妖,都已经见过好几回上仙了,这一位不知年岁的师兄,居然一面都没见过?
太过惊讶的桃夭,忍不住发问:“师兄何年来的昆仑?”
陌生师兄掰了掰手指,不确定地答:“三百多年?也许不止?”
看着陌生师兄又呆又蠢的脸,桃夭不得不认为,所谓的昆仑仙境,某种意义上,等同于养猪圣地。
算不出来昆仑多久的陌生师兄,烦躁地摇摇头:“多少年不重要,反正昆仑山上没见过景之上仙的师兄,比比皆是。”
桃夭扶额浅叹:“真可怜……”
陌生师兄却是不觉自己可怜,他还十分天真地问:“小师妹,你说啥?”
看着陌生师兄烧得不见一根毛,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的秃头,她怜悯地询问:“为了见景之上仙一面,便叫大师兄揍成一块没毛的炭,值得吗?”
“没毛?!”陌生师兄立时激动地摸脑袋,只见他越摸越绝望。更惨的是,毛已经烧没了,火却没有熄灭。
桃夭觉着,要再烧下去,师兄将不止是没毛,许还会没脸没皮。
有感于眼前这一幕太过凄惨,桃夭心中不忍,于是伸手,往坑里扇了两把。这一扇,叫本来呈偃旗息鼓的火,一瞬间窜起,又把师兄烧了一轮。
不是吧?
她随便扇两下也能有这等奇效?
不信邪的桃夭,又往下扇了两下,大火瞬间卷住陌生师兄,痛得他猛地睁大眼睛,中指怒戳上空:“大师兄,你个无耻之徒,我都输了你还折磨我,你简直丧心病狂!”
桃夭急忙把手背到后面,假作什么都没发生,她不过是随便挥了两下,哪里就能叫火再烧一轮,定是大师兄见不得人肖想上仙,这才私下警告。
嗯,肯定是的。
眼看陌生师兄越发地凄惨,桃夭终是动了恻隐之心:“师兄,你没事吧?可要我去喊人来救命?”
“不用。”师兄咬牙,“不过是被烧秃了而已,给我一百年,也就长回来了。”
“一百年……”不愧是昆仑仙者,有境界!
忽然,又有师兄从天而降,只片刻的功夫,四危山悬崖边便布满大小不一的陨石坑,桃夭意识到,看戏也许是一项高危活动,万一有火团砸到她身上,她会不会直接被烧成原型?
烧成原型也就罢了,关键她是一只沙雕,有道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,那落毛的沙雕呢?不敢想象。
“师兄,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焦黑的师兄喊:“小师妹,你不去试试擂台?”
“不用。”
看不成戏的桃夭在四危山瞎晃悠。
徜徉于昆仑花海的桃夭,心情还是很舒畅的。
擂台如她所愿地开启了,她只管等到第十天,参加决赛就成。至于能不能通过决赛,便上仙不肯徇私,不还有一个岑夫子在嘛~
不过,她还是需要细细想一想,怎么才能叫岑夫子帮忙?
她一边想,一边数花海里的各种花,梅花,牡丹,海棠,玉兰,紫荆,丁香……数着数着,桃夭顿住,是不是少了一种常见的花?
是哪一种呢?
还没等她想出来,路一头,岑夫子扛着一根钓鱼竿,鱼竿上挂着一尾肥硕大鱼,乐呵呵地往这边走。
哟,这才念叨曹操,曹操便来了。看来,连老天都在帮她通过决赛,登上销恨山呢!
桃夭急忙迎上去,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:“夫子好。”
钓到大鱼的夫子乐呵呵地问:“小道友没去看热闹?”
“风险太大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岑夫子大笑,然后小声地说,“今日三危山无人,我便悄悄跑去钓了一尾大鱼,打算煮一锅鱼汤解解馋,小道友可有兴趣吗?”
“有——”
她可太有兴趣了。
昆仑是美,景美人更美,可美丽不能当饭吃,天天山果充饥,吃得她直反胃。
再说,她不是正对夫子有所求吗?
但凡求人办事,还有比饭桌酒桌更合宜的地方吗?
桃夭跟着岑夫子,走啊走啊走到一棵大树下,树之大,几乎遮蔽了半座四危山。树下不远处,有一条细细长长的小溪流,溪水清澈见底。
立于大树下的桃夭,微眯着眼睛看树叶缝隙里的阳光,心道,这可真是一个睡午觉的好地方。
溪水旁,水声潺潺,落花飞飞,岑夫子挽起衣袖,正要杀鱼去鳞。
突然,他回眸看桃夭:“小道友,鱼要怎么杀?”
桃夭呆,因为这个问题,实在太超纲。
她的呆滞,惹得夫子略略红了脸:“早些年,我还在人间修道,那时想得是尽快修成强者,上昆仑,飞升成神。
食之妙趣不过是修行路上的一块绊脚石,我怎么可能去钻研?
学会辟谷以后,我再也没有吃过一口五谷杂粮。今日难得钓上一尾鱼,便忽然想起幼年时,阿娘煮过的一锅鲜鱼汤。”
她说什么来着?
要是能想出一个绝妙的法子,能讨得夫子的欢心,叫他帮着她通过决赛,那就好了……
岑夫子等不到桃夭说话,略带忧伤地笑笑,十分不舍地看着活蹦乱跳的鱼:“小道友,本想请你喝鱼汤,却是说了大话,我且去把大鱼放生,回来再和你说话。”
“且慢——”桃夭以生平最快的速度,抢过夫子手中的鱼,“夫子,我来,我来!”
桃夭一边把鱼按在地上,一边拿起刀,送上门的机会,怎么能叫机会又跑了?
只见她刷刷两下,动作利索到匪夷所思。岑夫子见了,不由发问:“小道友,你会做饭?”
她岂是会?她是很会好不好。
穿越前,她是被人丢弃的孤儿,靠着好心人的接济,莫名其妙地长大了。后来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,都是自己喂饱自己,若她什么都不会,还不得活活饿死?
说话的功夫,她已经破开鱼肚,留下鱼泡和鱼子,去了鱼鳞,然后把鱼的里里外外都洗了干净。
夫子见她真会弄,背着手,笑眯眯地走到树下,半眯着眼睛打起盹来。
桃夭一看,手里僵住,这老货该不是故意的吧?然,不管他是真不会弄鱼,还是假不会,她只管想法子叫老货满意。
弄好了鱼,她才开始生火烧水。
待一个时辰过去,鱼汤便煮得发白,锅盖一开,浓郁的香味便飘散出来。岑夫子立刻睁开眼,一边咽着口水,一边跳到锅子旁:“小道友,很香啊。”
桃夭自得道:“我的手艺堪比五星级酒店的大厨。”
“什么?”
桃夭笑笑:“没什么,我给夫子盛汤。”
“有劳。”
一碗鱼汤,还没递过去,夫子就先一步伸出手,接了过去,只见他端着鱼汤,都不等鱼汤冷一冷,便大口大口地喝起来。
见此,桃夭十分上道地又盛起一碗,等着送上去。
此般狼吞虎咽,哪里像是一个辟谷多年的苦修?只怕是个老吃货。
吃货好,若不是,她还头痛呢。
一大锅鱼汤,岑夫子很快就吃了一个底朝天。
“痛快——”岑夫子满意地抹抹嘴,“小道友,我现在觉得,如果你能上得销恨山,说不得是景之上仙的福气。”
鱼汤的魅力,便大到这般地步?
岑夫子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,笑眯眯地摸着滚圆的肚子问:“小道友,你知道人间之美,美在哪里?”
她还饿着,实在看不出美。
夫子微眯着眼睛,愉悦地侃侃而谈:“人间最美,美在烟火气,而所谓的烟火气,就在一粥一饭间。
景之上仙孤寂了太久,他自觉对不起昆仑,对不起人间,便自缚于销恨山,孤寂了一千年。
可过去的事,便是有错,也非他一人之错,何况他不曾有错。然这些话,景之上仙听不进耳里。”
她就说嘛,哪有人喜欢坐牢的?
想来上仙心里遍地是伤。
“夫子,所以景之上仙一个人待在销恨山,不是因为他喜欢清净,而是他在惩罚自己?”
岑夫子笑笑,轻拂衣袖,笑着起身:“小道友,你的鱼汤煮得很好,明日我再钓一尾鱼,你还来给我煮汤,可好?”
喵的,这是要把她当免费厨娘吗?
当厨娘可以,免费,没门!
桃夭搓搓手,笑言:“能为岑夫子效劳,本是我的荣幸,只是……”
夫子眉目轻挑:“只是?”
装什么装,多少岁的老人家,难道不懂人情世故?
“夫子,你从人间来,该知道人间有句话,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饭,夫子要我煮汤,我自是不好拒绝,可夫子是不是该有所报偿?”
岑夫子又笑:“小道友想要什么?”
“听说决赛的考题是景之上仙亲出?”
“不错。”
居然真是上仙亲出!
桃夭上前两步,立在夫子身边,一边狗腿地替他敲后背,一边小声问:“岑夫子,咱两关系如何?”
“甚好。”
肯认就好。
“那弟子有问,夫子是不是应该尽力回答?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
得了准信,桃夭再不客气,单刀直入:“敢问岑夫子,决赛考什么?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岑夫子爆笑,笑得前俯后仰,“小道友啊小道友,你可真有意思。”
这是什么意思?
难不成吃了就不想认账了?
“我不介意把考题泄露给小道友,奈何我实在不知考题是什么。”
骗子!
她不信!
夫子仿若听见了她的腹诽,言辞凿凿道:“小道友,身为夫子,不会欺骗学生,我虽许久不开课,却未曾忘记夫子该遵守的品德。”
说罢,岑夫子摆摆衣袖,飘然而去:“小道友,人间还有一句话,有缘千里来相会,无缘对面不相识。有些事,若不能勉强,便不该勉强。”
“我就要勉强!”
岑夫子一个趔趄,几乎滑到,他无奈转身:“小道友,强扭的瓜不甜。”
“至少是条瓜。”
夫子长叹,继续往前,眼看他越走越走,桃夭大喊:“夫子,鱼有很多很多种吃法哦,夫子想吃吗?”
夫子顿:“想。”
呵,想就好,她还不信了,凭她的好手艺,能摆不平一个老吃货!